筆記本

聯合筆記》在永恆的門口

文╱沈珮君

梵谷最大的憂傷，可能是他的畫筆和心靈始終有一個巨大的距離。

最近希臘發現一幅「嘉舍醫生」，已有專家認定確是梵谷真跡。假如這是真的，此畫將是梵谷第三幅「嘉舍醫生」，且完成日期就在他自殺前幾天。同樣的題材，一再重畫，其中必有畫家未盡之意，那沒有完全表達的，應正是作品核心。

嘉舍是梵谷最後一位精神科醫生，他一生想作藝術家，卻只能和病人的痛苦相伴。梵谷筆下的嘉舍眼神憂鬱，主色調沈重，但嘉舍醫生戴著相對明亮的白帽，手上拿著一株開著紫花的植物。梵谷應仍是想得到救贖。

梵谷本來是傳教士，他在一個貧窮村落目睹礦工不到十歲就要下坑、不到廿歲就得肺病、不到四十歲就死亡的生活後，他覺得自己無法向這群人宣揚上帝的恩典。他選擇跟他們一起深入地下六百公尺的黑色迷城，跟他們一樣每天吃得很少，每晚睡在地上。他的工作和創作，都不是站在外面旁觀別人的苦難，而是在苦難之中。

他自己是一則傳奇。他的畫家生涯開始太晚、結束太早，前後不到十年，一生只賣出一幅畫，但如今每幅畫都是天價。

他是一個悲劇，詮釋巿場、定義作品的總是主流，而主流經常自大、鄙薄，他們不懂他。梵谷常連買畫布、畫筆的錢都沒有，他當然希望能賣掉作品，但他不能用心肺掏出來的作品去迎合巿場，而巿場回報他的也總是羞辱居多。弔詭的是，生前從不考慮巿場的梵谷，身後卻被大量消費，諸多仿製品粗劣到令人不忍。

梵谷在一八九○年自殺那一年，創作能量驚人，半年間畫出嘉舍醫生、麥田群鴉，知名的鳶尾花也是在那年畫的。漂亮的鳶尾花有幾株凋落傾倒在花瓶外，榮與枯、生與滅同時並存。

生命到處流著血和淚，梵谷炭筆畫「在永恆的門口」，描繪一位老者，俯首抱頭摀眼坐在椅上，不得其門而入。梵谷本身就是永恆，人間需要療傷，也許，這正是大家喜歡梵谷的原因。

【2008/05/25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