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本

今晚去國家劇院看秀琴歌劇團的《安平追想曲》。這麼晚了還硬要發這篇文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還沒買票的人快去買！星期六、日都還有票，最低票價也還有！真的很值得看！

今晚非常享受。不知道為什麼，從後來的某一天，我看戲總覺得越看越疏離，當然有些本來就刻意營造疏離，但更多時候是我自己耐不住那第四面牆，總忍不住偷偷在各個小細節裡掙脫，看看錶啊，看看旁邊的人啊。可是今晚，當我又刻意耍著自動疏離的小技倆，台上的演員卻像早已知悉我這個胡鬧的觀眾又要來這套，馬上把我又抓回幻覺效果裡定著，不讓我離開。於是即使是後設的戲中戲，我也離不開了。散戲後，我走出劇院，發現已經超過十點半，也算晚了。但卻絲毫不覺得厭煩。秀琴歌劇團，怎麼可以這麼迷人呢！這麼迷人的劇團，我怎麼今天才第一次觀賞呢！

歌仔戲我看的不很多，從前都疏漏著隨便看，大約今年起才比較密集注意。不知是我運氣不好還怎樣，總覺得看到號稱新編的歌仔戲，常常不太好看。最主要的敗筆通常包括音樂！他們可能會加入一些可愛的地方小調，或是加入一些我不知道是甚麼反正不是歌仔調的音樂，最後成形的音樂都不太悅耳。即使單純當成流行歌聽也不好聽。但「歌仔新調」《安平追想曲》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他的音樂非常、非常好聽！不論是傳統歌仔戲的部分，或是新編的部分都好聽，而且新舊擺在一起也毫不突兀。更讓我佩服的是，作曲者將普契尼歌劇《蝴蝶夫人》中的名曲〈美好的一日〉主題化作新編音樂的主導動機，巧妙的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心中塊壘，不論在意象上，或是單純聽覺上都賦予全劇更豐富的意涵。

劇本我也很喜歡。這次的編劇王友輝先生，即是《我是油彩的化身》的編劇。我之前曾經發文表達對《我是油彩的化身》一劇的深切不滿。但《安平追想曲》大大顛覆了我原先的印象！多麼美的語言，充滿詩意的劇本！而且在母女兩代的戀愛中，用類似《詩經》複沓迴環的手法寫作唱詞（只是《詩經》中各章是緊接的，這裡是遙望呼應的）。當下半場再度聽到同樣的曲調，卻由思荷唱「那個人憨憨站在那，身軀沃澹未畏寒？目睭哪會對這晶晶看？」心都揪起來了。是的，我想疏離，但演員卻用絕妙的曲文不斷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回去，這是演員，也是劇作家的功勞。返家路程，我一路不間斷翻著新買的節目單，一面深深慶幸自己有買節目單（一百五十元真的有點貴），裡頭收了《安平追想曲》所有曲文。若有人明、後天去看，別忘了買本節目單喔。此外，我在節目單裡讀到紀慧玲的文章，認為全劇在情感的琢磨上都有失之「過速」之嫌，但我是覺得還好。反而覺得如果花筆墨去寫玉梅跟達利相戀的前因後果、懷孕的前因後果會太冗，也太俗。一見鍾情或許很少見，但不能構成我們懷疑玉梅一見達利就陷入唱「那個人遠遠站在那，金色的頭毛光漾漾，目睭哪會對這晶晶看」的理由。至於劇情一下子就跳到玉梅懷孕，這也還好吧，觀眾的想像力都是很豐富的，如果前面加了一堆感情很好的戲，但表演的當下觀眾就已經猜到等一下一定會懷孕，那不是更無趣嗎。而且唱詞已經提供了不少向內迴旋的空間，在敘事上相對簡潔一些我認為是好的做法。

舞台設計很美，尤其是背景的多媒體、還有台前的投影紗幕都很漂亮！夕照海上，很能襯托全劇氣氛。突然讓我想到有一次看栢優座劇團《孫悟空勇闖水晶龍宮》，也是想用台前透明紗幕投影出在水底的感覺，但很失敗......在觀眾席看來一點效用都沒有。《安平追想曲》則不論是單單只有投影，或配合舞台上的演員投影下雨場景都收到不錯的效果。只是有一點我不太喜歡，就是《平貴別窯》時，舞台版柱上的投影好亂，不要也罷。

服裝設計上大體我都蠻喜歡。除了思荷跟志強在安平港見面時穿的那件洋裝有點醜，太蛋糕了，容易顯得屁股大。而且那場的髮型配上衣服看起來好老氣，還不如前後的公主頭加上衣長裙，快快換一件吧！

演員部分，張秀琴（阿牛）、莊金梅都非常優秀！不過莊金梅一開場麥克風似乎沒調好，還是太緊張？唱歌時很多音音準都偏高。但後來就不會了，聲音很特別。阿牛超優秀啊！演戲中戲（傳統戲）的部分超吸引人，不知道哪時有機會在台北看他們演外台戲。坦白講，歌仔戲界目前還在台上演出的幾位「天王小生」，我都看過。也很佩服他們的技藝。但就是沒有人能給我司黛蕊文中那些追星婦女對坤生的感受。對我來說他們演男人演得很好，但終究還是完完全全的女人，我完全不會對此有任何混淆。只有今天看阿牛的表演，我稍微可以明白那些婦女們不畏艱辛跟著野臺戲班跑的某些心情。雖然秀琴歌劇團，整體素質蠻整齊（當然這句話是經過跟好幾個其他歌仔戲團比較），但有兩位演員的表演，我想還是得拿出來講一講。一位是金父，一位是達利。金父的念白聲調本來就有點太平，不夠有韻致，在玉祿自作主張將玉梅嫁給達利那場，可能是因為國家劇院的舞台比較大，演員緊張，擔心壓不住台，於是用「過火」的表演企圖召喚觀眾的注意，反而讓觀眾覺得做作，甚至有點粗俗。對此，我想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說得很好，越不理觀眾，觀眾就越想知道你在做甚麼。達利的話，我一開始以為他不是學歌仔戲的人，雖然唱得不太好，也覺得包容就是。反正這齣戲其他都很好看。不過看了節目單才覺得大事不妙。演員是台灣戲曲學院歌仔系學系畢業的。如果台灣唯一的歌仔戲專業訓練學校培養出來的畢業生只有這樣的能力──唱不穩、音不準。那真是非常讓人憂心啊。